文|王晨
母亲又迷路了,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迷路了。
母亲是过完春节来到我这里的。她一个人在农村的家里太孤单了,我们又都上班没有时间经常回家,所以经过姊妹几个的轮番游说之后,母亲终于同意来我这里住。
母亲不习惯这里的生活。很多次,我去卫生间,发现没有冲水,我知道,肯定是母亲又忘了。开始几次我还提醒母亲,后来发现完全不起作用,也便不再提醒。我知道不是母亲不讲究卫生,而是母亲没有使用抽水马桶的习惯。农村的家里还是旱厕,母亲大半辈子早已经习惯了那种厕所,所以忘了冲水很正常。
没事的时候,我总是让母亲到楼下去转转。母亲总是说,不去了,懒得下去。我知道,母亲不是一个能闲住的人,她之所以不下去,是不习惯坐电梯。刚来那会儿,我来来回回教了母亲很多次如何在一楼进电梯之后按家的楼层,然后如何从家的楼层下到一楼。母亲听得很认真,也记得很仔细,就如一个上课认真听讲的孩子,时不时还会点点头,表示自己听懂了。
但是好几次,母亲都在别的楼层下了楼。刚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原因,后来我才发现,电梯里不是每次都是母亲一人,一旦有了其他人,母亲便有点拘束。当电梯中有其他楼层的人,母亲只知道自己摁了自己楼层的按钮,却忘了别人也摁了其他楼层。等到电梯停了,母亲便跟着别人走出电梯。等发现楼层不对的时候,只能再等下次电梯的到来。
终于可以熟练地使用电梯了,母亲便喜欢没事的时候下楼转转。小区隔壁是个大超市,母亲偶尔还会去超市买点菜回来。但是很快新的问题又来了——母亲迷路了。
第一次迷路,是母亲去了小姨家,等回来的时候,母亲硬是不让小姨他们送,说自己可以,而且带着手机,要是有问题她会打电话的。于是小姨便将母亲送下楼,看着她出了小区门,才放心回家。出了小姨他们小区,前面是个十字路口,结果母亲就走错了方向。在等了很久,还没有见到母亲后,我赶紧打电话。在电话里母亲依然努力掩饰,说自己在外面转转,马上就回来。但当看到进门之后一脸疲惫的母亲,我就知道,她——迷路了。
第二次是因为大舅妈去世,母亲去吊唁,回来时候坐了表哥的车子。车子进了县城,母亲老远就看到了我单位,于是嚷嚷着要到单位看看我。表哥不放心,但是母亲说自己可以,就两步路的事。于是表哥将母亲放在了我们单位的附近,顺带给我打了电话。很久之后,母亲打电话过来,说自己迷路了。我费了好大力气才问清母亲所在的位置,然后嘱咐她原地别动,我立马赶过去。
那次,我心急火燎地赶过去时,母亲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着。远远看过去,又矮又瘦,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,满脸的疲惫。看到我,有点不好意思,笑笑说,明明看到你们单位,可是走来走去就是走不到,想问问路人,半天也没遇到一个。我们单位周围还在开发阶段,平时虽过往的车辆不少,但是行人很少。我又详细问了母亲下车的地方,听了她的讲述才明白,母亲之所以迷路,是因为本来按照标志的位置走就能到达,但母亲在东西街道应该往西边走,她却在南北路上走来又走去,怎么可能到得了嘛。
我看母亲脸色疲倦,便提议打车回去。但母亲弄清了方向,硬是坚持要走回去,而且要走在前面,说自己走一遍,记得清。我拗不过,只能听从。母亲本来就瘦小,加上有点疲累,那天走在我前面竟然有点颤颤巍巍,我想要搀扶,母亲不让。看着母亲的背影,不由鼻子一酸。记忆中的母亲,个子比我还高,而且胖乎乎的,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母亲站在我跟前,竟然已经如同一个孩子一般,瘦瘦的、小小的;记忆中的母亲,在县城的大街小巷帮着送货,角角落落、犄角旮旯的小店,似乎都可以被她找到,现如今,却一点点丢失了方向。
原来,迷路的母亲,在岁月的长河里,正在慢慢变老。她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无所不能的超人,而成了一个需要我牵着手、慢慢往前走的孩子。我忽然明白,所谓孝顺,有时候不过是耐着性子,陪她一遍又一遍地认路,就像小时候,她不厌其烦地教我咿呀学语、蹒跚学步。我不再催促,也不再焦虑,只是握紧她干瘦的手,轻声说:“妈,不怕,下次我陪您一起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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